我循着月岛唯一的小路曲曲绕绕地走,两边的树丛遮盖路面,把月光全挡去了。穿过一片桦树林,远处露出几点星星的斑斓,再往前走,才发现是房屋窗户透出的烛光。靠近屋子的小院四周也点着路灯,把个精巧的地方照得更加别致。拾级而上,我拍了拍门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看,便过来开门:“来了,快进来吧!”
我深深地鞠躬向老人问好:“我是来见竖亥法师的。”
老人似乎早知道我要来,但听我是来见竖亥法师,惊奇不已。我和老人来到大厅,挨着大厅中央烧得通红的碳炉坐下,靠墙的一组矮柜上,摆放着整齐的精致紫砂茶具。矮柜边一个五层书架,里面全是古刻印本和抄本书籍,还有难得一见的竹简。门和墙全用荆竹编织,草扎的楼顶简单却也意味十足。透过半掩的窗门,树枝掩映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湖面。
“婆婆,竖亥法师没来吗?”我问老人,她正佝偻着身子给我泡茶。我赶紧过去接过茶具和水壶,要她坐到椅子上。
老人执拗地不肯坐下,笑着说:“你自个儿休息吧!不用等他,真是的,叫人家大晚上的来,自己又连个影儿也没出现。”
干巴巴地坐地一会儿,婆婆起身去开门,“想必你也困得不行,又那么晚了,快去休息吧!竖亥说你要来,婆婆老早就打扫干净了屋子,床也铺好,还换了新的床帐,推开里面墙的那道竹门往里走,你的那间卧室亮着油灯。我也要先睡了,要不等你,我梦都做了三四遍。”
婆婆缓慢的脚步声消失在这寂夜中,为不至于沦陷进这直叫人心底发凉的寂静。我到书架上取下一本讲民俗的古籍来看,以便分神不去往深处想。翻了几页觉得没劲,再拿起《桐埜诗集》,走马观花之后,却发现木盒装的甲戌版手抄缉本《石头记》,脂研斋的朱批,里面还有拓印的绣像和孙温插图,惊叹着小心翼翼装回盒子放到原处。又不觉困累,爬到窗前看外面的岛景,月已西沉,寒冷透进肌肤,夜色吞噬了山水树木,然而正是这样的暗淡使我想起在学校的那些时光,不知道我们离开后学校是否依然,同学们也都还好吗?阅览室还如离开前的样子?也想起王万志和胡光勇,不知两人回学校没?兴许把我们的遭遇都告诉了同学们吧!
倦意渐沉,我拉开侧墙的竹门,天际隐现一丝黎明前的微明,庭院路灯还没熄灭,小径从门前通到院子中间后分成好几条,各自延伸到不同的房门口。只有一个房间的窗格透出微弱的光来,循着光去,推开房门,一笼炭火暖着别致的卧室,床帐前木栏上挂灯闪烁,照亮了对面墙上四幅竖轴精细的工笔画。。当然多是误传而已,文中说自柳姑娘走后,桃花山的桃花再没开过,桃源洞的水也枯竭了,那飞泻而下的瀑布也已经消失不见。人们为纪念她,尊她为桃花仙人,并在桃源洞里给桃花仙人立了牌位,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更有人在桃源洞瀑布下面的河对岸,与桃花山遥相呼应的路上立了一个桃花仙人的牌坊,然而往后的岁月里,为沾桃花仙人之荣光,相继有愈来愈多的人在桃花仙人的牌坊之后立了各式各样的牌坊。时间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几世几却,桃树早已枯死殆尽,桃花山也渐渐为人遗忘,大家便以山所在的位置为名,给它取了一个更为好记的名字“东山”,子子孙孙们只记得在那片山上仿佛曾有过什么桃花仙人,于是桃源洞被转称仙人洞流传至今。而经过桃花山到桃源洞的那条桃源路,以前全是一排排篱栏,篱栏公子就是被张夫子拒之此栏之外,如今这条路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仙人洞路。王阳明在扶风山的时候,常常爬上以前叫做桃花山的东山,那时山上还是一片荫绿,很少看到几户人家,他想在那里找到点桃花诗社的痕迹,但每每徒然而返。我想起河对岸的那些牌坊,只有第一座是为纪念桃花仙人的,后面的也多是功名牌坊和贞洁牌坊而已,但也很长一排,占据了油炸街的整条街道,直到近代才全数拆去,可惜纪念桃花仙人的那座也没保留(如果有心的读者,或许还可以找得到近代拍摄的油炸街那牌坊林立的街景照片)。至于林庵寺,如今更是无迹可寻,而现在保留下来的“紫林庵”名所在地,也完全没有书中所记叙的地形地貌。有人说林庵寺应该是宏福寺的误传,但究其真伪,还有待后人去发现。
我扫视屋子墙上的画,想起《桃园欢会图》,终于明白这些都是画的《篱栏公子传》上的事情,再细细品来,每幅画都那么有意思了,也凭空里生出许多活生生的灵魂。那些悲欢离合又都历历在目,不觉忧从中来,凝泪满腮。索性展开那卷《桃源欢会图》,打开笔墨画纸准备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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