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金来到黄府时,便见到一队执金卫跟在刑部尚书贾证的身后,从府内走了出来。双方行了礼后,钱金问道:“听说关大人遇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大人可还好?”
贾证面带遗憾的说:“陛下昨日刚刚解除了关大人的软禁,今夜子时,关大人正从书房走回寝室休息时,在走廊上被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一刀刺中了腹部。长子和奶娘也被发现在其屋中被害了。
“唉,可怜关大人身怀有孕,被刺中落了胎。现在听皇上派来的御医说大出血止不住,可能是熬不过今夜了。只可惜,黄尚书还未得陛下恩赦,恐是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这凶手,竟忍心下此毒手,下官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说完又施了一礼,一脸遗憾地走出黄府登上马车,向着刑部的方向驶去了。
钱金因为是女眷,特别被允许进入了寝室看望重伤的关晴。关晴身旁的婢女将木凳搬到了关晴的床边,请钱金入座。御医向钱金施完礼后便步出寝室,带着两名随从去厨房熬药了。
躺在床上的关晴自始至终闭着眼,苍白的脸上划动着晶莹的汗珠,随之落下的还有暗藏痛苦的低吟。望着这样的关晴,钱金感觉到她那生命的重量正通过这份痛苦的挣扎展现出来。
关晴的生命里所踏出的每一步,从来都是顺从于自己的内心,无论那步伐多沉重,无论世人将多少偏见、束缚强加于她,她都一往无前。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始终是将她推向通往万丈深渊的路,但是她从不后悔听从了那永不停歇的内心。
她在这与生俱来的欲望中倾注了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像花一样张扬地绽放,将毕生的抱负显露于人前。
就在钱金靠近床边的当儿,关晴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瞪着一双凌冽而湿润的眼睛看向钱金,钱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黄不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坚持住等他一下吧。”
“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等他。他会记住我最美的样子。”虚弱的声音中,传来了些许温柔,那是钱金不曾从关晴这里听到过的语气,是只属于黄不逆的爱意。
她那闪烁着爱意和温情的眼睛转而以一种凌厉的清澈看向钱金:“钱金,皇帝的忌惮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这阴谋的背后肯定还有别人,皇帝绝不想担灭门的骂名,但也足可见朝堂已不是你能立足之地了,早做打算,万事小心。
“钱金,谢谢你。让我曾经一度瞥见了自由的影子,让我不再惧怕世间的牢笼,让我得以面对自己的心。虽然不甘心,但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钱金不忍看向那双过于洁净的眼,低下头说到:“别说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还有你渴望获得的尊严,你渴望拥有的权利、自由,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会实现。我们一起定能改变这个世间”钱金重复着,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感觉一只熟悉的猎鹰的身影,正随着关晴的衰弱,从这间灰暗的屋子里撞破木门的束缚,向着暗夜里太阳终会升起的东方飞去。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自己拼尽全力却一无所获,而妹妹被关在深宫那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无法自拔。我终究实现不了自己的价值,现在,竟连作为母亲保护孩子的力量都没有,这也许就是对我那不切实际的欲望的惩罚吧。”
“不是这样的,你战斗过了,无论成败,你是真正自由的猎鹰。”还没等钱金说完,关晴便闭上了双眼。但是钱金从她翘起的苍白的嘴角和眼角落下的泪珠中,确定关晴听到了她说的话。
闭上眼的那刻,在钱金的声音中,关晴想若有来生,不管世道如何变迁,她依然会盼望着生为女人:如蔷薇,虽披荆棘却绽放如血;凋谢于空中亦芬芳;纵使坠入泥土,亦等来春,野蛮生长。
那时,就算依旧被轻视也无妨,她一定会更有力、更坚定、不畏人言、不惧生死,也定要绽放。
东方的天空已经被金黄的朝阳照的鲜亮,一只野鹰带着被旭日染红的身躯翱翔于天际,向着太阳,一去不回。
皇帝在宫中得知关晴的死讯勃然大怒,将书案上的砚台、笔墨摔了一地。原本在皇帝和太后默许的计划中,只有分钱金的权并杀掉黄义的安排,并没有要杀死关晴。
如此一来,在北境之战大获全胜的仅半年后,皇帝就将最大的功臣、边棠的战神一家灭了门,如此鸟尽弓藏的昏君形象,他如何承受的来。
正当皇帝歇斯底里之际,太后赶来。“陛下还有空在这里发脾气,倒不如去看看被关押在狱中的黄不逆。”
“母后,如今这般情况,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黄家只剩黄不逆一人了。此番关晴和其子之死,世人定然觉得是陛下安排的灭门,如此一来,圣君之名尽毁。不只太傅,就连身为关晴亲妹妹的皇后那里都无法交代。陛下应该趁此机会,释放黄不逆,许高官进爵,安排厚葬黄义追封勋爵,以慰天下人心。除此之外,请陛下火速下令彻查此案,尽快召见易规问个清楚。”
“这一切本就是由那个易规出谋划策,谁承想他竟敢利用朕和母后还有太傅的势力,滥杀无辜。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完皇帝起驾亲自前往天牢,而太后则火速前往皇后殿中,以示慰问之心。
狱中黄不逆早已听闻了父亲的死讯,悲痛万分。此时皇帝的前来,更是令他摸不着头脑。
“黄爱卿,你要清楚,朕并无意杀死护国公黄将军。朕只是传他回京,想要把北境一事搞清楚而已,谁知这黄将军竟想不开”
“陛下不必多说,臣明白。”
“朕今日前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一个悲痛的消息,关晴和你的孩子被人刺杀,于昨夜身亡了。”
黄不逆闻言,突然抓住了皇帝的衣领,这一举动使他被皇帝身旁的四名千牛备身迅速压在了地上,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关晴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你先冷静一点,朕一定会彻查此事,还黄家公道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黄不逆不断地重复着,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
“朕知道,你一定认为是朕派人下的手,但朕向你保证绝不是!北境胜仗之后,不到半年朕就把护国公灭门了,这样的昏君之名,朕真的担不起。更何况,如此一来,朕又如何能面对身为关晴亲妹妹的皇后呢?又怎么跟太傅交代?”
皇帝挥了挥手,千牛备身从黄不逆的身上收回了刀,站起身来。然而黄不逆却还是痴傻的趴在那里,握紧的拳头不断的捶打着地面,泪水从眼中如波涛般滚滚而下,他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唉,节哀吧,你要相信,朕定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的!”皇帝说完转身离去,他命令身旁的狱卒为黄不逆收拾干净,派马车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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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骄阳下,黄府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白中。
黄不逆乘着马车回到自家门口时,钱金已连夜派人操办了关晴的葬礼,但其实这也已经是不必要的流程,来祭奠的人寥寥无几,已经没有人愿意同黄家扯上关系,就连主持了葬礼的钱金,恐怕都会被谣言流传成是猫哭耗子吧。
接连经历父亲蒙冤自刎、怀孕的妻子遇刺而亡和长子被害的灭门打击,使得黄不逆一脸铁青,在仆从的搀扶下跨进了大门,跌跌撞撞的爬向父亲的牌位和妻子、儿子的灵前,脸贴着地面跪在地上。
他一声不吭,可是那躬起脊背颤抖的频率却透露了痛苦无声的呻吟。
这个背影,曾经笔直的挺立着。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和关晴的背影并肩而行。
他们是夫妻,更是伙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关晴觉得嫁给黄不逆也不错。
这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在人生大半的时间里见证着各自的成长,他们一同欢笑、一同读书、一同在马球比赛上将刑部尚书家的胖儿子拉下马背、一同被罚站罚抄书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那大概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黄不逆已经记不太清那日具体的模样了,但是他始终记得,那一天下午关晴那张哭得涨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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