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年前,在皇后的生辰宴后与父亲单独见面的时候。
“殿下,黄家已经失势,皇帝不久后一定会借机处理掉黄家,绝不会为皇权留下后患。咱们家一直与黄家往来甚密,如今,再不想着另谋出路,等到过些时日,咱们也就要引来祸患了啊!”关太傅对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女儿说道。
“父亲这是何意啊?”关岳对于父亲的意图,困惑不解。
“前些日子,山海监易规曾来找过我,用他之计,我们先下手为强,帮陛下搞定黄家,这样一来就算黄家倒台,咱们关家也还可以保身。如此,太子殿下的地位亦会更加稳固。殿下只要不向钱金和关晴传递任何消息,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咱们和黄家不是亲家吗?如此一来,姐姐怎么办?”
“没关系的,皇帝只想除掉护国公这个后患而已。陛下说了,黄义一死便将黄不逆明升暗贬至没有实权的从一品太子太保,这事就算完了,绝不会有问题的。岳儿,你想想,到时候咱们作为士族之首会再次得到陛下重用,太子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岳儿,这都是为了太子啊!”
“可是这样一来,姐姐要如何立身啊?咱们关家要如此背信弃义?这难道不是向皇帝进谗言吗?”关岳并不想答应这明显龌龊的策略,犹豫的捏紧了衣袖。
“殿下糊涂!这黄义拥兵自重二十余年,早已不能活着走出陛下的掌心。若是咱们家帮皇帝解除此忧,才是能救关晴的方法啊!”
隔天,太后竟也亲自来到皇后宫中劝说。太傅和太后,还有他们背后的皇帝,这阴谋中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让皇后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只是,这群人中谁也不知,在那计策里藏着左单的欺骗,藏着血腥的阴谋,藏着关晴绝望的眼,藏着幼童和尚未出世的生命的鲜血,藏着明知阴谋却闭口不言的关岳的罪恶
她如同一个提线的木偶,借着别人的力量,将这世上最鲜艳的花踩进了土里。
但是,痛苦之中她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股能够破坏一切的力量,正通过那根根细线,传入到典雅庄重的木质躯体中。
那说不定是可以打破牢笼的力量。
她感觉,自己通过这场充满了破坏的阴谋,与那宫门铜锁外面的广阔天地建立起了某种昏暗却坚实的联系。在深宫中用言语的力量,将外面染了个猩红。
“殿下,那你从关晴的死中,感到自由了吗?”钱金的声音穿越过了绯红回忆中的遐想,残酷的带走了那里所剩的最后的自欺。
皇后听到那平静的声音所说出的质问后,愣住了。而后突然没了声音和表情,一步步木然地向后退去。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柱子,整个身子才仿佛泄了气一般滑坐到了地面。
她与关晴,是镜子的两面。
关晴自小因为看到关岳所处的牢笼,而背负着无论多么奋力拼搏都无法打破的恐惧;而她看着自由的关晴还有那猎鹰一般的力量,耻于面对自己的无力和懦弱。
对方与自己相似的长相,体内流动的同样血液,都是命运的讽刺,终其一生,她们姐妹两人,任谁都是走不出这悲剧的阴影。
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刚刚笼罩在殿内的不祥之气瞬间消散一空,徒留一道无力的身影,摊坐在那高大的柱子下面。
皇后迷茫地摇着头,潸然泪下:“连你也不懂!你当然不会懂!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不论是皇上、摄政大将军还是太傅、西金什么的势力,所有的这一切和我又有何干系呢?我不过是一个精美的物什,在尚算精致的年华里供人把玩,点缀在父亲、丈夫和儿子的欲望上,让他们觉得被推崇的自尊得到满足,为了他们的权利欲望拼尽一切。这样的我,又怎能获得自由呢?”
她痛苦的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她的指尖,沿着苍白的手臂画下了一道悔恨的光。
“是我,是我害死了姐姐。”
“殿下,关晴的死不是你造成的!那些都不是你的过错!”
呜鸣啜泣的低响中,传来了关岳模糊的声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卑劣的借口罢了。只是假装我也拥有力量。”
低语不断地重复着,透着深深的无力。
“只是假装我也拥有力量”
令人窒息的时间不知随着刻漏中的流水滴过了多少。
她突然爬起身来,将自己头上沉重的发饰一件又一件卸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崩溃的开始大喊:“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关进这牢笼?凭什么我要任他们摆布?凭什么我不能像猎鹰一般展翅翱翔?凭什么我必须看着他们的眼色活着?凭什么我要为了他们而与人相争?为了他们而心怀妒恨?凭什么我不能拥有欲望?我恨这一切,拥有生命的一切”
她渐渐走到钱金面前,带着被泪水彻底覆盖了的脸庞,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表情说道:“钱金,求求你!怎么样都好,请将我从这可怖的业火编织而成的牢笼中拯救出去吧!”
她眼中的泪光随着一件件飘落在地的衣衫,碎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短暂的呻吟,而后,那些水珠便无助的匍匐在那里,无力挣扎。
外面的日光渐渐被乌云遮盖,殿内因此昏暗了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带着微风轻拂过落叶般的微颤,飘荡在空旷孤寂的笼中。
被激烈的妒恨和悔恨所遮盖的平静本质也因此渐渐明晰了起来。
终于,她身上只剩白色的单衣和飘逸在背后的略显凌乱的漆黑长发,好似卸下一切生命中被加载在身上的沉重枷锁一般,她重新抬起头凝视着钱金,眼角夹杂着暗红的血丝,然而眼神却恢复了钱金初见她时的清亮,她用凛然的清澈嗓音问道:“钱金,现在你眼前的我,究竟还要成为谁呢?太傅的次女?皇帝的皇后?还是太子的生母?”
“在我眼中,你只是你!你也永远只属于你自己。”钱金的毫不犹豫似乎帮助皇后找到了什么支撑一般。
皇后凝视着钱金的双眼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弯下腰去捡起了方才脱下的华丽的外衣,修长的手指穿过金丝缠绕的衣摆,沿着她纤细委婉的腰身向上一拢,便将稍显脆弱却透露着凌厉边角的肩线隐藏在了庄严的奢侈颜色之下。
“希望你以后还能把外面发生的趣事同吾讲一讲。”初见时的优雅清透重新回到了皇后的一举一动中,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可她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凝视树梢嬉闹的鸟儿时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岁月带来的挣脱迷雾后的清爽洒脱。
关岳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手中握住了一件沉重冰冷的物什,那坚硬的触感所传来的凉意穿过骨髓,令她狂躁的灵魂逐渐冷静了下来。
也许那是一把钥匙吧!不过与打开宫门上巨大铜锁的那把不同,这是只属于她的,她内心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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