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看了管家一眼,冷笑了一声,竟真的放下了手。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她却骤然伸出手,快得如同闪电一般点住了管家的眉心!
她的指尖有一点光,透入了毫无防备的管家的眉心。
那是读心术——只是一瞬间,她便侵入了这个守口如瓶的忠仆的内心,将所有想要知道的秘密瞬间直接提取了出来!
“郡主!”盛嬷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扑过来将两人分开,死死拉住了她的手,“你在做什么?天……你、你把管家都弄晕过去了!”
然而那一个刹那朱颜已经洞察了一切,往后连退了两步:“什么?!”
当她的手指离开时,对面的管家随即倒了下去,面如纸色。然而朱颜完全没有顾得上这些,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忽然间一跺脚,转头便往里走去。
“郡主……郡主!”盛嬷嬷扶起了管家,用力掐人中唤醒他。那边却看到朱颜冲进房间,随便卷了一些行李,便匆匆往外走,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赶上来,一迭声叫苦:“我的小祖宗哎!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去帝都!”朱颜咬着牙。
盛嬷嬷懵了:“去帝都?干吗?”
“去阻止父王那个混蛋!我再不去,他……他就要把我卖了!”她恨恨道,几乎哭出声来。是的,刚才,她从管家的脑海里直接提取出来了父王所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如同亲见——
“既然阿颜没有大事,我就先回帝都了,白王还在等我呢!那边事情紧急,可千万耽搁不得。你替我好好看着阿颜,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王爷密会白王,莫非是要两族结盟?”
“不错,白王提出了联姻,我得赶着过去和他见面。这门婚事一成,不但我族重振声望,阿颜也会嫁得一个好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她只听得一遍,便冷彻了心肺。
什么?她的上一个夫君刚死了没几个月,父王居然又要谋划着把她嫁出去!他……他这是把亲生女儿当什么了?
朱颜气得浑身发抖,牵了马就往外走。
是的,她得去阻止父王做这种蠢事!他要是执意再把她嫁出去,她就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然后浪迹天涯,再也不回王府了!
然而,她刚要翻身上马,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瘦小孩,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苏摩,怎么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别跟来了。”
那个孩子却摇了摇头,拉住了她的缰绳,眼神固执:“我跟你去。”
“哎,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别添乱了,”朱颜心情不好,有些急躁起来,便用马鞭去拨开他的手,嘴里道,“我只是要出去办点要紧事而已!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
“不。”那孩子也是倔强非常,怎么都不肯放手——仔细看去,孩子眼睛深处其实隐藏着深深的恐惧和猜疑,然而,着急要走的赤族郡主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气急:“放手!再不放我抽你了啊!”
可是苏摩死死地拉住她的马缰,还是怎么也不肯放。
“我真的打你了啊!”她气坏了,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刷地抽了他的手一下——那一下并不重,只是为了吓吓这个死缠着她不放的孩子,然而那一刻苏摩瞬地颤抖了一下,眼神忽地变了。
“你打我?”那个孩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背上那一道鞭痕,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朱颜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然而在气头上没有立刻示弱,怒道:“谁让你不肯放?自己找打!”
“……”苏摩忽地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看着她。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你们闹什么呢?”盛嬷嬷趁着这个空当追了上来,拦住了马头,苦着一张老脸迭声道,“快下马吧!别闹了,如今外面到处都戒严了,你还想跑哪儿去?”
“戒严?”朱颜愣了一下,“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前日星海云庭的事?真是没想到,那儿居然是复国军的据点,窝藏了那么多逆贼!”盛嬷嬷一拍大腿,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如今总督大人派人查抄了星海云庭,封锁了全城,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捕复国军余党呢!”
“……”她听得一惊,不由脱口,“真的?”
“当然是真的!”盛嬷嬷拉住了缰绳,苦口婆心地劝告,“外面如今正在戒严,没有总督大人的亲笔手令,谁也不许出城——你又怎么可能出去?”
朱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渊本来是复国军的左权使,如今却已经被师父杀了。那么说来,鲛人目下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白风麟借此机会调动军队全城搜捕,只怕形势更加严峻——她一想到这里,心里便是沉甸甸的,满是忧虑。
是的,她还是得出门一趟,顺便也好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朱颜二话不说地推开了盛嬷嬷的手,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一趟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盛嬷嬷一迭声地叫苦,“你这是要我的命哪!”
“放心,我会先去总督府问白风麟要出城手令,不会乱来。”朱颜顿了顿,安慰了嬷嬷一句,又指了指一边的苏摩,“你们在府里,替我看好这个小兔崽子就行了。”
“不!我不要一个人在这儿……”那个孩子却叫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声音里有一丝恐惧,“这里……这里全是空桑人!”
“放心,他们不会虐待你的。我只是去办一件事,马上回来。”她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本手札,扔到了苏摩的怀里,“喏,我把手札全部都翻译成空桑文了,你应该看得懂。有什么不懂的回来问我——记着不要给别人看。”
然而苏摩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不说话。这个孤僻瘦小的孩子,眼眸里的表情却经常像是个饱经沧桑的大人。
街上还是如同平日一样,热闹繁华,并不见太多异常。只是一眼扫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果然再也不见一个鲛人。朱颜策马在大街上疾奔,每个路口都看到有空桑战士驻守,正在挨个地盘查行人,更有许多战士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搜索,竟是一户也不曾落下。
靠着腰间赤王府的令牌,她一路顺利地过了许多关卡,满心焦急地往总督府飞驰而去。然而,在一个路口前,她眼角瞥见了什么,忽然勒马停住了,抬头看向了墙上。
那里贴着几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些人像,是通缉令。
迎面一张就画着她熟悉的脸。下面写着:“复国军左权使,止渊。擒获者赏三千金铢,击毙者赏两千金铢,出首者赏一千金铢。”
“什么?”朱颜吃了一惊,忍不住转头问旁边的士兵,“这……这个左权使,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通缉?”
“哪里啊,明明还活着呢!”士兵摇头,“如果真的死了,叶城哪里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什么?”朱颜全身一震,一把将那个士兵抓了过来,“真的活着?”
“当……当然是真的啊!”士兵被吓了一跳。
“……”她只觉得双手发抖,眼前一阵发白,二话不说,扔掉了那个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士兵,一把将墙上贴着的通缉令撕下来,策马就向着总督府狂奔而去。渊……渊还活着!他,他难道从师父的天诛之下活下来了?
怎么可能!师父的天诛之下,从未有活口!
“郡……郡主?”正好是白风麟的心腹福全在门口当值,一眼认出了她,惊得失声,连忙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小的刚刚还去府上替大人送了补品呢!不是说郡主您还在卧病吗?怎么现在就……”
“白风麟在吗?”朱颜跳下马,将鞭子扔给门口的小厮,直接便往里闯。
“郡主留步……郡主留步!”直到她几乎闯到了内室,福全才堪堪拦住了她,赔着笑脸道,“总督大人不在,一早就出去了。”
“怎么会不在!”她一怔,不由得跺脚,“去哪里了?”
“星海云庭出了那么大的事,总督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围剿复国军,很少在府邸里,”福全知道这个郡主脾气火暴,因此说话格外低声下气,“今天帝都派来了骁骑军帮助平叛,总督一早就去迎接青罡将军了。”
“那好,我问你也一样,”朱颜也不多说,一把将那张通缉令扔到了他的怀里,“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什……什么?”福全愣了一下,展开那张通缉令看了看,满怀狐疑地喃喃道,“没错。这上面的人,的确是叛军逆首!”
“我不是说这个!”她皱眉,“这通缉令上的人,如今还活着吗?”
福全一时间没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又看了一眼通缉令,点了点头,口里赔笑:“自然是还活着。这个逆党首领三天之前还带着人冲进了叶城水牢,杀伤了上百个人,劫走了几十个复国军俘虏呢……”
“真的?”朱颜脱口道,只觉得身子晃了一晃。
“当然是真的。为何有这一问?”福全有些诧异,看着她的脸色,“莫非郡主有这个逆首的下落?”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摸索着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忽然失声笑了起来。
“郡……郡主?”福全愣住了。她笑什么?
“哈哈哈……”她仰头笑了起来,只觉得一下子豁然开朗,神清气爽,心里沉甸甸压了多日的重担瞬间不见,笑得畅快无比,“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居然还活着!”
“……”福全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个赤王的千金坐在那儿,一边念叨,一边笑得像个傻瓜。
“太好了!渊……渊他还活着!”
隔着一道深深的垂帘,内堂有人在静静地听着她的笑。
“咕。”身边白色的鸟低低叫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担忧畏惧之色。然而时影坐在叶城总督府的最深处,听着一墙之隔那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面色却沉静如水,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笑得这样欢畅,这样开心,如同一串银铃在檐角响起,一路摇上云天,听得人心里也是明亮爽朗了起来——想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也经受了不少的折磨和煎熬吧?
所以在压力尽释的这一刻,才会这样欢笑。
原来,在她的心里,竟是真的把那个鲛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不过……为什么师父要瞒着我?还说等着我找他报仇?”笑了一阵,朱颜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嘀咕了一声,有些不解,“渊要是没死,我迟早都会知道的呀!他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
帘幕后,时影微微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玉简,没有表情。重明抬起四只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洞察的模样。
“算了……师父一向冷着脸,话又少,估计是懒得向我说这些吧?”外头朱颜又嘀咕了一声,“让渊跑了,他大概也觉得很丢脸,所以不肯说?真是死要面子啊……”
重明咕噜了一声,翻起四只怪眼看了看身边的人,用喙子推了推他的手——你看你看,人家都想到哪儿去了?心里的想法若是不说出来,以那个死丫头的粗枝大叶,下辈子都未必能明白你的心意吧?
然而时影袖子一拂,将嘀嘀咕咕的神鸟甩到了一边,冷着脸不说话。
外面,朱颜嘀咕了几句,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觉得有点侥幸,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太好了!既然渊没死,我也就不用找师父报仇了!哎,说句老实话,我一想起要和师父打,真是腿都软了。”
“啊?”福全在一边听她笑着自言自语,满头的雾水。
帘幕后,重明听得摇了摇头,眼里露出嘲讽。
“本来想着,就算我打不过,被师父杀了也是好的。”朱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现在好像也不用死了。”
她最后一句极轻极轻,帘幕后的人却猛然一震。
“啊?郡主还有个师父?”福全听得没头没尾,只能赔笑着,勉强想接住话题,“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那是。”朱颜笑了起来,满怀自豪,“我师父是这个云荒最厉害的人了!”
帘幕后,时影的手指在玉简上慢慢握紧,还是没有说话。
“哎,”朱颜在外面又叹了口气,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不过等下次再见到,他一定又要打我了——我这次捅的娄子可大了!”
是啊,谁叫那天她气昏了头,竟嚷着要为渊报仇、要杀了师父?对了,还有,她以前那句随口的奉承谎话也被他戳穿了!天哪……当时没觉得,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师父的表情真是可怕!
她怔怔地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算了,既然师父没杀渊,就没什么事情了。反正她也不用找他报仇,也不用你死我活……最多挨几顿打,软磨硬缠一下,估计师父也就和以前一样原谅自己了。
她满心愉悦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将那张通缉令拿了回来,对福全道:“哎,没事了!对了,等白风麟回来,你跟他说,我要去帝都一趟,想问他要个出城的手令——回头让他弄好了,我明天再来拿。”
她说得直截了当,只当统领叶城的总督是个普通人一般呼来喝去。
“郡主要出城?”福全有些诧异,但不敢质问,只能连声应承,“好,等总督大人回来,属下一定禀告!”
“嗯,谢谢啦。”朱颜心情好,笑眯眯地转过身。
她转过身,准备离去,外面暮春的阳光透过窗帘,淡淡地映照在她身上,让这个少女美得如同在云霞之中行走,明丽透亮。
眼看她就要走,房间里,重明用力地用喙子推了推时影的手臂,四只眼睛骨碌碌地转,急得嘴里都几乎要说出人话来了。然而白袍神官坐在黑暗深处,手里紧紧握着那一枚玉简,低下头看着手心,却依旧一言不发。
赤王的小女儿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去。然而,刚走到台阶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劲风袭来!
“谁?”她吃了一惊,来不及回头,想也不想抬起手,刷地结了一个印——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术法突飞猛进,挥手之间便已经结下了“金汤之盾”,只听“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一头撞上了无形的结界,瞬间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摔在了地上,整个结界都颤抖了一下。
“啊?”她定睛一看,不由得失声惊呼,“四……四眼鸟?”
果然,有四只血红色的眼睛隔着透明的结界瞪着她,骨碌碌地转,愤怒而凶狠。刚才的一瞬间,化为雪雕大小的重明从内室冲出,想要上去叼住她的衣角,结果却一头撞在了结界上,几乎整个头都撞扁了。
“对……对不起!”朱颜连忙挥手撤去了结界,将它抱在了手里,抬起手指,将重明被撞得歪了的喙子给正了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鸟愤怒地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谁知道你会在这里啊?还一声不响就上来咬我!我这是误伤!”朱颜愤然嘀咕,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陡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呀!你既然在这里,那么说来,师父他……他岂不是也……”
话说到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房间的深处。
重门的背后,珠帘深卷,在黑暗的深处静静坐着一个白袍年轻男子,正在无声地看着她,眼神锐利,侧脸寂静如古井,没有一丝表情。
师……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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