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柔弱的肩膀： “明白，只有揭露了韩庄，其他人才会松一口气，认为你没有出卖他们，放心，我这次只查韩庄。”</p>
达奚盈盈再不敢与李琩对视了，因为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嘴上颠三倒四，油腔滑调，心里细腻着呢。</p>
“无伤，你去一趟京兆府，请裴公来一趟万年县衙，”李琩朝外吩咐道。</p>
李无伤应了一声，策骑离开。</p>
......</p>
今天是正月十六，李琩忘记了裴耀卿其实不上班，他是到了万年县衙才反应过来的，因为万年县令冯用之今天也不在。</p>
不过李琩还是让衙门里值班的官吏，去冯用之家里通报一声，就说有大案，无论任何情况，他都得来。</p>
“等着吧，今天的长安依旧喧闹，花灯三天后才摘，很多外来的，都会在长安多待几天，”</p>
李琩在县衙公廨与达奚盈盈闲聊着，顺带对对口供。</p>
基哥的矛头本来就只在韩庄身上，所以李琩这一次，只针对韩庄，至于卢奂和裴耀卿所言的地下钱庄，太过复杂，他需要借助达奚盈盈慢慢了解。</p>
大唐的财政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实际上从开国以来，财政系统便一直混乱不堪。</p>
因为民间大量留存着来自北周、北齐、旧隋的货币，这些货币是人们的财产，大唐不得不承认其流通价值，否则就等于大量抽空了民间财富，立时便会出乱子。</p>
后来经过高宗武后时期，朝廷以开元通宝大量兑换旧有货币，集中销毁，这才稍微改善了一些。</p>
恶钱，一直以来都是李林甫最为头疼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李琩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耐。</p>
事关六千万人的金融财政大事，李琩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后世只是一个社畜。</p>
比冯用之先一步抵达万年县的，是裴耀卿，他一直都在等李琩的消息，见面之后，便带着李琩来到一处僻静的室内，说道：</p>
“李林甫和严挺之见过面了，暂定了吏部尚书，至于能不能上去，还要看他们俩如何运作，严武的案子多半会重起，这次全靠你了，不然这小子过不了圣人那关。”</p>
李琩笑道：“严大郎是个有福之人啊，但愿经此一劫，他今后能老实点。”</p>
“至少不敢在随便杀人了，哈哈，”裴耀卿捋须笑道。</p>
在古代的上层阶级当中，杀人是不分对错的，严武这桩案子，明摆着杀害了一个无辜少女，但裴严等人都不会觉得此女冤枉，只会认为严武胆大毛躁。</p>
这是非常残酷的现实。</p>
“尽快搞定韩庄，给圣人一个交代吧，我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面浪费时间，”李琩道。</p>
裴耀卿是老手，怎么安排达奚盈盈检举韩庄，他熟门熟路，保准一丝漏洞都没有，还能保证达奚盈盈万无一失。</p>
“恶钱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碰，看看李林甫会怎么做，”裴耀卿提醒道：</p>
“终究是他的事情，将你牵扯进来总是不妥的。”</p>
李琩点了点头，将达奚盈盈的事情述说一遍之后，道：</p>
“裴公当年掌水陆转运，长安的漕运，是在谁的手里？”</p>
“自然是都水监，但是都水监是行使监督和管辖权，”裴耀卿顿了顿，道：</p>
“真正在负责漕运的，其实是一名商人，因其运输有功，圣人给了他一个官身，都水监舟楫丞，正九品下的小官，你应该听说过的。”</p>
李琩恍然大悟：“长安首富？”</p>
裴耀卿微笑点头：</p>
“这个人起家是靠着从淄州贩卖琉璃，后来什么生意都做，有句话说：官船都水监，私舟王元宝，可见其在漕运一道，势力如何之大了，我当年主掌水陆转运，对待此人也需让他三分，花萼楼与务本楼的木石琉璃，都是他供应的。”</p>
说着，裴耀卿疑惑道：“韩庄贩卖宫人，是坐着王元宝的船？”</p>
“我也不知道啊，”李琩说道：</p>
“达奚盈盈不敢牵连都水监，所以宫人究竟是坐谁的船出去，她只能说不知道。”</p>
“这个好办！”裴耀卿痛快道：</p>
“不能牵扯王元宝，就说是都水监的船吧，找一个亭长或是掌固的顶罪即可，圣人这一次，是要确定韩庄是否真的贩卖宫人，至于怎么个流程，圣人不会过问的。”</p>
他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大唐的冤魂何其之多。</p>
李琩很早之前就知道，朝堂之上是没有善人的，善人坐不到那个位置，级别越高，越是心狠手辣，这是干大事的人最基本的特征。</p>
至于韩庄，裴耀卿猜测的没错，基哥得知真相之后，也只会秘密处置，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从他宫里出来的宫女，被人卖成妓女。</p>
属实丢不起这个人。</p>
“冯用之，你管的了吗？”李琩问道。</p>
裴耀卿一愣，笑道：“我还没有落魄到那个地步，一个赤县县令，不管他是谁的人，在老夫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p>
霸气，不愧是当过宰相的人，李琩笑道：</p>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对律法没有钻研，还得裴公亲自出马，最好今天就解决。”</p>
裴耀卿点了点头：</p>
“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你已经将最难的步骤完成了，我不过是安排些收尾罢了，话说，你是怎么说服达奚盈盈的，那个女人应该不好对付才对，怎么才一天，就将韩庄给卖了？”</p>
李琩哈哈一笑：</p>
“纯粹就是吓唬她，女人嘛，没有男人骨头硬，终究是依附男人生存，何况她的后台应该不止韩庄一个，让韩庄顶出去，阻断我继续追查，你好我也好嘛。”</p>
裴耀卿笑了笑，打趣道：</p>
“你很了解女人嘛。”</p>
你正经点啊......李琩耸了耸肩：</p>
“还凑合。”</p>
.......</p>
正月十七，清晨。</p>
内侍省，韩庄吃过早食之后，正在宫道内漱口，结果手下内侍来报，吴怀实来了。</p>
韩庄叹息一声放下水碗，招呼也不打便返回了自己在宫内的庭院。</p>
吴怀实依然握在他那条走哪带哪的鞭子，大大方方的进入室内，</p>
“高将军在兴庆宫，省内的事情，都在老兄肩上，也是难为你了，”吴怀是进来之后，四下打量着。</p>
韩庄与高力士不是一路人，他年轻时候是伺候睿宗皇帝李旦的，李隆基上台之后，因他管理省内事务颇有章法，所以仍然官拜内常侍，与杨八和刘奉廷实掌省内事务。</p>
韩庄缓缓坐下，将早晨没有吃完的那碗粥重新端起来，他本来是要留着喂猫的。</p>
吸溜吸溜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吴怀实呵呵一笑，坐在韩庄对面，就这么盯着对方吃粥。</p>
喝完之后，韩庄一脸满意的擦了擦嘴，道：</p>
“你平常可不来我这里，今天可谓稀客了。”</p>
吴怀实笑道：“平日为圣人鞍前马后，省内来的少，好像有七八年了，与老兄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p>
“那么你今天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了？”韩庄面无表情道。</p>
吴怀实沉默半晌后，叹息一声：</p>
“老哥糊涂啊。”</p>
韩庄浑身一震，缓缓闭上双眼。</p>
吴怀实无奈的摇头道：</p>
“你那两个儿子，一个在河北，一个在江南，骄奢淫逸，花费无度，干了多少逾矩之事，多少人在检举他们胡作非为，高将军全给你挡住了，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这件事，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以干出来的？给主子脸上泼脏水，你怎么不找个粪池跳进去？”</p>
韩庄叹息一声，无言以对。</p>
他的这两个儿子，自然不是他的种，但却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无根之人有了儿子，比那些有根的，还要娇惯。</p>
他的钱，早就被两个儿子给败光了。</p>
一个县尉，一个县丞，都是他安排的，后来儿子们想要在当地结交权贵，靠钱已经作用不大，于是便动了念头，想要以掖庭宫内的罪臣女眷，送人打点门路关系。</p>
罪臣女眷，是非常优质的，如果抛开罪臣二字，她们本就是一些大家闺秀，谈吐修养皆为不俗。</p>
很多人，都有这个嗜好，曾经的贵族女子如今对自己卑躬屈膝，尽心伺候，这是很爽的。</p>
而韩庄的权势出了长安就不管用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内常侍，管的还都是一些宫里的事情，地方上的权贵们，不鸟他。</p>
于是这几年，韩庄零零散散将数百名宫人，送到了两个儿子手里，方便他们在地方经营，如果将来能做个大官，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p>
宦官的儿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也没有门荫一说，只能靠自己奋斗，韩庄深陷其中，着了魔。</p>
高力士是非常了解他的，所以从一开始就猜到，韩庄其实是栽在了两个儿子手里，以前有些不检点，高力士都能罩着，因为他需要韩庄为他管理内侍省。</p>
但是这件事，他不能罩了。</p>
韩庄长出一口气：“我那个两个儿子，圣人会如何处置？”</p>
吴怀实道：“高将军说了，几十年情意，他会帮你保一个，至于是哪一个，你自己选吧。”</p>
韩庄沉默半晌后，道：</p>
“帮我转告高将军，此恩难报，那就放过韩元吧。”</p>
韩元在河北，遂城县县丞。</p>
吴怀实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韩庄背后，将鞭子勒在韩庄脖颈，然后狠狠用力：</p>
“但愿老哥来生，不必再操心了。”</p>
只听“咔”的一声，吴怀实手臂用力，直接便将韩庄的脖子拧断，随后他活动了活动手臂，只觉背部在刚才的牵扯一下，一阵剧痛。</p>
“老哥莫怪兄弟骗你，实在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你那两个儿子，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p>
吴怀实收好鞭子系在腰上，大步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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