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暖暖的。
我一愣,抬眼,正好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眼。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冰霜已然全部融化了。
他,俨然换上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大男孩或者说是小男人在工作之外的模样。
“十三弟说的果然没错。”
“啊?十,十三爷说什么了?”
“小心眼,大脾气。”
“啊?”
十三竟然这样说我?!
他竟然这样说我?!
他竟然这样对四爷说我?!
突然间,好生气哦,却还要保持微笑。
我却不知道,四爷看着我恨的牙痒痒却还在保持着微笑的模样,眼角的笑意莫名得更浓了。
“这下好了,”四爷松开了握着我手腕的手,支着身体后面的地面身体微微地向后仰去,抬眼看着我“想必十三弟再也不会跟我说你的事了,一个不小心,又透露给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四爷,是这样的可爱,好像跟过去见到的那个四爷,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也许是我已然发自内心得卸下了防备吧,我竟将眼前的这个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历史上响当当的谋父逼母、弑兄屠弟且雷厉风行、手段阴狠的帝王的男子当做了一般的邻座友人,恨恨得嘀咕着,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抓了一把瓜子自顾自得嗑了起来。
“哼,亏我还将他视作知己,竟然这样说我,真实的……”
四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已经后仰着身子,笑着看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碎碎念。
良久,心底的愤懑稍稍被瓜子平复了些,我才想起身边还坐了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四爷,未来的雍正皇帝,我呆呆得忘记嗑下那颗已经一半进嘴里的瓜子,机械得扭过身去,瞪着眼睛望着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笑着。
把我弄得,到不自在了起来。
我将那颗还是没有嗑掉的瓜子吐了出来,踌躇了几下,正要站起来,手腕又骤得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拉住。
“连十三爷都敢这般数落,在我这儿,也就无需那些劳什子礼数了。”
我一怔,感觉讪讪得,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今夜在他面前,竟会这样大胆。
我低着头,又有点正襟危坐了。
我轻轻地转了转正被他攥在手里的手腕,他便了然得松开了手。
“手怎么这般凉?”
“呃?”我下意识紧了紧披在肩膀上的棉衣,又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手凉脚凉这个事是过去那个吴卿玉和现在这个吴卿玉的通病,应该就只是体寒吧,“因为我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啊!”
四爷看着我刻意咧着嘴朝他笑的模样,一愣。
“天,天使?”
“呃,那,呃,那是西洋人口中,传播爱、善,嗯,还有美好的神灵,是纯洁的象征。”
“嗯,倒是听白晋提起过。”
“白晋?”
这个名字倒是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这大清还有人知道天使,难道,他也是个穿越来的人?
“哦,他是一个西洋来的传教士。”
怪不得,原来是外国人啊。
“哦。”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西洋人的东西的?”
“呃,”糟糕了,让你瞎嘚瑟,这下好了,又得编瞎话了吧,“小时候,我们那儿也来过,嗯,一个洋人,嗯。”
虽然我脸上有些尴尬,但心底却嘚瑟得不得了。不由自主得,我就歪着脑袋,挑着眉,揶揄得看着眼前的四爷,在心底嘀咕着:如果我告诉你,欧洲列国我都游览过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吓尿了哦。
“怎么?”
四爷注意到了我脸上不常见也并不正常的笑容,也挑起了眉毛,换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呃,”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要告诉他,我在yy他被我吓尿了的场景吗,“没,没什么,”我尴尬得低下了头,瘪了瘪嘴,“就是觉得,挺奇妙的。”
“奇妙?”
四爷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嗯呢,”我抬头,扭过脸去看了眼正看着我的四爷,然后又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天空,“一向来最嫌恶我的四爷,现下竟然就坐在我的身边,跟我一起守岁,一起等待新年钟声的敲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独的人更容易被温暖,此时此刻,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我的心底竟然会这样的柔软,这样的满足,就好像过去这一年里所有看似荒谬的事情,包括几年感情的破裂,包括我在时空中的迷失,包括我与李昀感情的失败,也包括我与十四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真的都可以过去似的,我的心底,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这难道还不奇妙吗?”
四爷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别的哪里,我也不知道,他会以怎么样的心态看我。
其实,我也不在乎。
好像一下子,我的话匣就被打开了,突然之间,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出口。
“你知道吗,刚刚我还在想,这是我第一个,谁都没有的除夕,没有爸妈,没有那个该死的蠢弟,没有红包可以抢,也没有春晚。然后,然后你就出现了。哎,你有酒吗?我想喝酒。”
我扭过头去,询问四爷。
心底很复杂,又孤单,又满足,又有想念,又好像还有眷念,这么矛盾的时刻,应该有酒精助助兴的。
四爷明显一愣,然后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给我递了一个酒袋,我一下子就喷笑了出来,正想伸手杵一下他的肩膀,但又突然想起他的身份,便讪讪得赶紧刹车,收回了还差十几公分便触到他肩膀的右手。
“原来你也好这口啊,那你不早拿出来!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呃。”
四爷见我一接过了酒袋,直接就拔了塞子,要往脖子里灌,连忙伸手要阻拦我,却被我直接挡了开来。
我也不知道,明明还没有喝酒,为什么会觉得如此迷醉,莫不是这夜色撩人,让人抑制不住得迷乱了。
“没事的啦,我酒量还不错呢!”
仰脖一灌……
哎哟喂。
这酒与我往常喝的那些酒都不太一样,似是白酒,但是又更辣更涩一些,莫不是度数更高一些的白酒?毕竟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应该是像蒙古族的一样擅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吧。
也是因为自己轻敌了,第一口就灌了满满一嘴的酒,顿时只觉得我的舌头,我的口腔,我的咽道,我的整个胃,感觉都在燃烧了。
“哇……”我咧着嘴,皱着眉,吐着舌头,举着那个酒袋到眼前细细打量,又伸到鼻前仔细一闻,“这,这酒,怎么这样烈!”
我懊恼得看向一边已经看呆了的四爷,一脸的后悔。
四爷见我这副狼狈模样,先是愣了几秒,然后便朗声大笑了起来。
“哪有女子会像你这般喝酒。”
“谁,谁知道你这酒,”这酒刚刚进肚没一会,便觉得自己的周身都热了起来,这劲儿,也真的是够大的了,我咽了咽口水,使劲眨了眨已经有点重影的双眼,“这么给力!”
说起来,我也算是能喝酒的人了,不过我平时喝的都是啤酒,酒精度数本就不高,那些刺激的白酒除非特殊情况,不然绝对不碰的。
不过,我既然喝啤酒能喝半宿,想必以我的造诣,只是一口比往常白酒烈一些的这种酒,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四爷见我这副模样,怕我又灌自己一大口,便直接将我手里的酒袋夺了过去。
“行了,不能喝便别逞强了。”
“哎,你干嘛,干嘛不让我喝啊?”
我伸手要去抢刚被四爷夺过去的酒袋,却不想,刚刚被高浓度酒精刺激的大脑有点失常,上半身一下子就失控得趴到了四爷的腿上。
四爷无奈得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这个女子,摇了摇头。他今晚带着这酒袋本是想着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安静地独处,他本就没料想到自己会信步走到这里。若是换成平时,换成别的女子,他定会直接将人丢到地上然后拂袖离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看着她这样的身形,他的心底竟会如此柔软。
四爷叹了口气,将酒袋木塞塞好,搁到了身后,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帮着这个趴在自己腿上却在努力地想要支着地直起身子的女子坐了起来。
“就你这副模样,还能给你喝吗?”
在四爷的帮衬下,我支着台阶又一次坐直了腰背。
脑袋有点晕晕的,但是感觉好像还并没有到达自己的极限。
我噘着嘴,扭身看向四爷,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眼底的那抹关怀,竟一脸委屈。
“怎么不能,以前看春晚的时候,不都是我陪着老爸喝酒的嘛。还有那次在,在哪儿来着,噢,马德里,马德里不思议,那几个小哥不还都夸我酒量好嘛!”
想起自己过往的那些光辉岁月,我嘚瑟的笑了。
“春晚?”
“春晚你都不知道?”脑袋晕晕得,下意识得忘记自己是身处三百多年前的康熙年间,但是稍稍一晃脑袋,还是蓦地想起自己正身处何处,“呃,不知道也正常啦,就是,嗯,”真的是为难我了,脑袋晕乎乎的还要再编谎话,“我们那儿嘛,过年的时候,嗯,除夕夜,就有人会给大家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然后一起在零点的时候敲响新年的钟声的嘛。”
“哦。”
“哎,你知道吗?小时候觉得春晚可有意思了呢,过年的时候就爱看,什么相声小品的,都可逗了。‘逗你玩儿~’,哈哈哈。后来嘛,后来还是觉得吃,比较好玩……”
四爷看着身侧这个虽然坐着,但是腿脚已经开始放肆得乱蹬,手舞足蹈得快要不听使唤的我,伸手握着我的肩膀想帮我冷静下来。他看着我愈发红扑扑的脸颊,不禁微皱起了眉头,开始后悔刚刚将那酒袋递给她了。
因为双臂被四爷用手控制住了,我只能又噘着嘴,一脸委屈得扭头看向他。
我眼中的他已经有了三四道重影,所以我只能眯起眼来,才能勉强看清楚他的表情。
看见他皱着的眉头,我心底一慌,该不会是又生气了吧?
“四,四爷,你别生气,你不要生气嘛。我,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不敢了。我,我下次,下次一定听话守规矩。”
“……”
四爷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在她心底,竟会这样怕自己。
看着眼前女子红红的脸颊,可怜兮兮得看着自己央求自己的双眼和因为烈酒而不舒服皱起的双眉,四爷心底突然好像是被什么紧紧得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去,想要将女子耳畔的碎发捋到耳后,却因为她的乱动而触及到她的脸庞,滑滑的,软软的,又因为烈酒而有点烫烫的,不由得一阵失神。
“咦?”迷蒙之中,看见眼前的四爷的影子不再移动,我又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却怎么也不能看真切,只能伸出手来,轻轻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啊?生气了吗?别生气了,明明就是你,让我喝酒的嘛,这鬼东西,这么难喝……好晕啊。”
又一阵委屈,我却忘记,刚刚明明就是我问他有没有酒的。
“没生气。”
四爷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并不美,脑袋里也并不十分灵光,此时却眼神迷醉,脸色红润的女子,一时有点情难自禁。
“没生气,那,那我教你跳舞吧!”
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突然冒出有一年除夕,我妈硬是要拉着正陪着我爸喝酒的我在客厅里跳起了华尔兹,她跳的是男步,我跳的是女步。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嫌我笨手笨脚,又将我退回给我爸,转而拉着我弟开始跳,她又变成了女步。
四爷一愣,有点哭笑不得得任由这个女子将自己从台阶上拉了起来。显然她已经不是平常时的她了,但是他不知道,酒后的她,竟还有这样可爱又有点磨人的一面。
四爷被我拉着站定在庭院里的空地上,然后我又向他走近了一步,正要拉起他的手却不想他竟下意识得后退了一步。
“哎,你别动啊。”
然后,我又向他靠近了一步,这下,我俩间的距离便不到20公分了,我的额头甚至都能感受到他低着头看我时鼻间呼出的热气。
这次,他没有再后退了。
我满意得又拉起他有点僵硬的右手,放到了自己后背的蝴蝶骨下。
“你的手,扶着这里,嗯,然后,来,这只手,这样握,握着我的手,嗯,对,就这样。”
我满意得笑着,调整着我和四爷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将自己的左手搭上了他的右上臂,就这样,华尔兹的基本姿势算是好了。
我被酒精刺激得光顾着自己嗨了,已经全然忘记自己现在是身处在什么样的年代,是在面对怎么样身份的人了。
“你,你待会就,嗯,就跟着我的脚步。”
我抬起头来,透过好几道重影看向正被我强迫着搂着我的四爷,满意得笑着,根本忘记这样的姿势完全就不会被现在的时代与观念所接受的。
而四爷呢,他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状况吧。他瞪着眼睛,诧异得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送进了自己的怀抱,软软的身子离自己还不足两个拳头远,还扶着自己的手将她环抱了起来,又拉起自己的另一只手。
他第一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竟不知所措了起来。
就这样,我哼着华尔兹的舞曲,走着女步,带着四爷,在这小小庭院里,翩翩跳起了华尔兹。
虽然期间,他慌乱的脚步不知道踩了我多少脚,但我侧着脸,衬着月光,看着他稍显模糊却依旧英俊的眉眼和轮廓,心底竟丝毫都不觉得扫兴呢。
月光照耀着,小寒风吹拂着,我们俩在我的带领下,来回跳了好一会儿。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了,到后来,实在是头晕得不行了,全身也酥软得没有了力气,便只能停下了一直在带着四爷走步的脚步,也松开了一直在握着四爷左手的右手。
我的脑袋里嗡嗡地一直在响,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因为脚下实在无力,我只能将两只手都环过四爷的脖颈,然后在他脖颈后交叉抱住。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这样的姿势,是有多么的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伤风败俗。
四爷看着眼前的笑脸渐渐凋零,便知道那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不禁有点担心已经醉了的她在这冷风中会不会生病。
但是,当她的额头逐渐贴着自己的下巴靠在自己身上,而她的双手也缓缓地环抱在自己的脖颈后时,他心底猛地一滞,突然间,有一种冲动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却看见她紧紧皱着的双眉,不禁也跟着皱起了眉。
四爷只好强压住身体里的那丝悸动,微微仰起头来,用自己的双臂轻轻地托着女子的身体,将她紧紧得环抱在怀里。
这样,也可以帮她挡挡寒风,不是吗?
“难受吗?”
周身很暖很暖,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睡过去,却又在迷迷蒙蒙之中,突然听见脑袋上方传来的声音。
我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抬头,对上了一双关切又带着些许炽热的目光,虚弱得点了点头。
“难受……”
我撅起了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正抱着我的那个人的脖颈间。
坦白说,我已经忘记这个人是谁了。
四爷听见怀里的女子喃喃的那声轻语,莫名得又是一阵悸动。
他低头,却看不见将脸埋在自己脖颈的女子的脸庞,但感觉,她好像真的很难受。
他心疼,是很心疼的那种。
他低头,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间。
“那就回去休息吧?”
“嗯……”我点了点头,可又随即想起了什么,吃力地将脑袋从那人的脖颈间抬了起来,“可是,还没有守岁呢,没有守岁就不能长一岁了……”
我抬起头来,虚弱得看向一直抱着我的人,那脸庞,那五官,好熟悉啊,会是,会是他吗?
“无碍的。”
他低着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很温柔。
他呼出的气,也轻轻地扑到了我的额头上,痒痒的。
我没忍住便咯咯咯得笑了出来。
所以,他是为了我抛下了他的妻妾了吗?
所以,他是不生我的气了吗?
“是,是你吗?”我微眯着眼,稍有埋怨得又撅起了嘴,腾出右手来,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庞,“胤祯?”
“是我。”
恍惚的双眼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但是,听见他说他是我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我心满意足得闭上了眼睛。
临睡前的我并不会知道,在好多年之后,当我再一次想起这一刻,竟会是满心的懊悔。
如果,我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像往常那般唤他十四或是十四爷,也许,就不会有那样多本不应该发生的故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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