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忙道不敢。与文彦博等人客套一番,行礼如仪,才一起走在前排,当先向城中走去。出了火车站,文彦博道:“太尉带兵复幽州,大败契丹大军,俘其国主,为前所未有之功。今日我们骑马,百官在后相随,一起入城。圣上在宣德楼迎,楼上设宴,为太尉庆此大功!”</p>
杜中宵谢过,上了赵祯亲赐的御马,与文彦博一起,向城中行去。后面大两省官以上骑马,其余百官步行,簇拥着两人。两边百姓欢呼,都观看立功归来的杜太尉。</p>
州桥旁边的酒楼上,杜循看着马上的杜中宵,叹了口气:“不想能有今日!想当年,我科举落第的时候,一贫如洗,只能乞讨回家。儿子赶考,却一举中第。不到二十年,就有了今日。”</p>
韩幼娘在一边,轻轻拉着孩子,看着窗外,没有说话。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沿街卖羊蹄的少年,能够做到太尉,能够带领大军击败契丹,收复幽州。今天的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梦一样。</p>
杜中宵过了州桥,心有所感,抬头向旁边的酒楼看去。模模糊糊看不明白,每个窗口都有客人探出头来。不过总是感觉,其中一个窗口是自己的家人。</p>
幽州一战,契丹彻底被击败,宋朝周边已经没有威胁。杜中宵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大事做了。以后可以安享富贵,不必再东奔西走地忙碌。至于以后如何,哪个知道?</p>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自己做的已经够了。其余的事情,应该由其他人完成了。自己的开拓已经足够多,以后只要守成,就非常优秀了。</p>
至于改变制度,进行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改革之类,那就是搞笑。这个时代,没有土壤,也很难成功。前世学的那些内容,有许多特殊原因。人类社会是向前发展的,但如何发展,却没有被规定好。掌权者贪得无厌,终究会被推翻。新的掌权者不吸取教训,终究会重蹈覆辙。</p>
什么样的制度好?上学的时候,书里总是尽力给出答案,写书的人总是以为知道了答案。然而现实总是无情,被认为多么完美的制度,总会遇到自己的问题。有的亡于战争,有的亡于天灾,还有莫名其妙就一下子崩溃了。设计出完美的制度,怎么可能做到?</p>
杜中宵知道自己做不到,但知道只要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社会就会向前发展。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又会遇到新的问题。人们读历史的时候,总是发现,现在的问题,历史上总有似曾相识的曾经。想出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与古人也暗合。一切不稀奇,人类总是在一圈圈地原地踏步,前进总是很难。</p>
以后会怎么办?按正常的情况,杜中宵该由枢密院调任中书门下,做宰相了。宰相有宰相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不会是大事情。只要一步一步去做,事情总要容易许多。,</p>
过了州桥,沿着御街到了宣德门。赵祯亲自下楼,拉着杜中宵的手,上了宣德楼。站在楼上,看着御街上人山人海的百姓,赵祯道:“幽州一战,前所未有。太尉指挥战事功劳卓著,今日便就在这宣德楼下,摆宴庆功。今日上元节的花灯还挂着,正好让百姓也一起庆贺。”</p>
杜中宵拱手:“微臣如何敢当!”</p>
赵祯笑道:“当得,当得!幽州一战,歼灭契丹八十万大军,这样战绩,何曾有过!”</p>
说完,与杜中宵一起落座,文彦博才带领其余人坐下来。</p>
大两省以上官员在宣德楼上,以下的官员则在楼下,向东西侧伸展。楼下的御街,宽二百步,宽阔得有些像广场。中间是御道,是皇帝专用道路,不许百姓进入。御道两边有河沟,里面遍植荷花,岸边栽了桃、梨、李杏等树木。河沟外面是御廊,两边是店铺,热闹非凡。</p>
今天与往日不同,中间的御道允许百姓进入,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摊贩,做着各种生意。京城百姓游走其中,累了找个小吃摊吃些东西。挎着篮子的小贩穿梭其中,高声叫卖,显得非常热闹。</p>
旁边的树上,挂着上元节的花灯。因为幽州大胜,今年的上元节比往年盛大,依然在狂欢中。</p>
见众人落座,赵祯举起酒杯,站起身来,道:“去年冬天,契丹数十万大军悍然南下。以奇兵自太行山中来,攻破曲阳城,不知杀伤多少百姓。杜太尉领朝命,率军救援。至年底,才把契丹大军全部围在武清城。就在农历新年那一天,大军向契丹军队攻击,一日全歼!契丹此战损失宫室和部族军四十万,签军四十万,国中青壮一空!实前所未有之大胜!今日太尉回京,特在些设宴,大宴群臣!”</p>
一众大臣听了,一起高呼万岁。</p>
杜中宵在楼上看见,一些官职较低的官员,实际上已经离宣德楼很远,不可能听清楚。估计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楼上,别人喊他们也喊。或者是早有礼仪官员,把这一切都排好了。</p>
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赵祯道:“今夜庆功,众卿可尽情欢饮,大醉而归!”</p>
说完,坐了下来。众臣谢恩,一起落座。</p>
文彦博道:“年前契丹大军来攻,大家都以为,击败他们不难,但也要付出很大代价。却没想到太尉坚壁清野,虽然花了钱,却保了河北百姓,让契丹抢掠不成。缠斗些日子,就把契丹主力围在了武清。”</p>
韩琦道:“是啊,谁能想到!消灭契丹八十万人,本朝只损铁两万余人而已。几个月前,谁敢说出这种话来,肯定被认为是发疯了。可杜太尉到河北,就真做到了。”</p>
赵祯笑道:“多年以前,杜太尉在随州练营田厢军,满朝文武都不当一回事。直到救唐龙镇,毙契丹国主,才知道新练的军队那么厉害。现在全部禁军整训过了,果然犀利!”</p>
几个大臣一起夸赞,简直把杜中宵要吹到天上去。</p>
杜中宵只道不敢,与众人饮酒谈笑。心中却是明白,这次回来,自己很快要解兵权了。自己的功劳实在太大,军队又是自己训练的,朝廷怎么放心?</p>
这种事情不稀奇,正常的国家,都会这样做。国家军权集中于一人,威望太高,不做皇帝,怎么让人放心?不管军队了也好,自己过上安心日子。</p>
从杜中宵回到朝廷做官,跟文官阶层的关系一直不深。做御史中丞,再做枢密使,都是跟文官关系不深的职位。不过,杜中宵本是文官出身,转回文职也顺理成章。</p>
第113章 分岐</p>
月亮渐渐爬上来,光亮皎洁,好似一个大银盘一样。点点星星,散落在月亮身边。</p>
杜中宵看着楼下的百姓,尽情游荡,在御街上来来往往,有些感叹。自己有多少日子没过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官场上闯荡多年,不由有些怀念。自己不是个功名心特别重的人,今日地位,已经满足了,再追求也没什么意思。想要大权在握,就要承当大权在握的代价,自己并不想承当。</p>
有皇帝在,对臣子的权力是非常警惕的。放弃权力,换取自己的富贵,杜中宵愿意承受。</p>
随着天色黑下来,许多官员开始有了酒意,说话越来越没有顾忌。宣德楼下,甚至官员开始有了争执。也不知道是有人劝酒不喝,还是有人喝得大了乱说话。</p>
宋庠道:“耶律洪基自到京城,依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安排做的活计,他坚决不做,也没有人能把他如何。唉,说起来也是,从一国君主,沦为阶下囚,确实难过。”</p>
杜中宵道:“牢城营里,做了十分的活计,就有十分的饭吃。他不做活,难道不饿肚子?”</p>
韩琦道:“耶律洪基终究是契丹君主,哪里真能饿他肚子?再者说,里面关的都是他的臣子,逼得急了,自有人去帮他。已为阶下囚,也没有必要逼他,就由着他们去了。”</p>
杜中宵正色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之所以把耶律洪基关进牢城营里,就是给其他契丹人做一个榜样。若不乖乖投降,就要进牢城里改造之后再说。不能让耶律洪基守规矩,其他人怎么会守规矩?”</p>
一边的田况道:“太尉,所谓改造,就只是说说而已。耶律洪基一国君主,若真是让他跟别人一样做活吃饭,反为不美。在牢城营里关些日子,放出来便就罢了。”</p>
杜中宵道:“若是如此,那就不如现在放出来。关进牢城营,就是要让他明白,兵败被俘,所谓君主也没有用处。幽州时,耶律洪基见圣上依然傲慢无礼,岂能轻轻饶他!”</p>
文彦博道:“太尉是带兵的人,什么事情都认真无比。捉了耶律洪基来,关进牢城营,已经足够显朝廷威严,也足够羞辱他。不必身体上折磨,让他在里面关些日子就好。”</p>
杜中宵看了看众人,见他们都是这个意见,摇了摇头:“我提议把耶律洪关进牢城营,是要让他明白,自己现在是战俘。认清了自己身份,才能知礼仪,才能够生活。如若不然,他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契丹皇帝,这一辈子,就无法挣脱出来。如果不能够改造好,过些日子放出来,他如何过活?难道出来之后朝廷发钱给他,养起来吗?那又何必入牢城营,直接关起来就是。”</p>
众人一时语塞,都不说话。</p>
曾公亮道:“太尉的意思很明白,耶律洪基入牢城营,就要跟别人一样,做活有饭吃。做了十分活有十分饭,做一分就有一分饭,不做活就饿肚子。只有过这种日子,他才能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契丹的皇帝了,而只是我们的战俘。等到做得好了,再放出来,他自己可以养活自己。”</p>
文彦博看了看田况,微微摇头,也不说话。耶律洪基可是契丹皇帝,俘虏回来,不礼遇有加也就罢了,如果再跟犯人一样,如何说得过去?在幽州耶律洪基无礼,杜中宵说了要关进牢城营里,京城的官员不好违背,只好关进去。但他终究跟别人不同,还真能当犯人管理?</p>
赵祯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契丹已经战败,耶律洪基还有几分实力?牢里关些日子,让他明白自己身份,就放出来好了。养他一个人何难?朝廷每年发些钱就是。”</p>
杜中宵沉默一会,拱手道:“陛下既是如此说,臣又有何言?不过,幽州一战虽然胜了,打得却也辛苦。五十万大军,百万人辛苦数月,并不容易。更不要说,幽州百姓受苦极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恢复过来。此一战,是耶律洪基不顾他人想法,一意孤行,才有这个结果。不受到惩罚,不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后果,臣终有不甘!若陛下恩准,臣愿亲管这牢城营,让这些契丹人明白,错在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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