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康熙其实也真算得上是个挺倒霉的帝王,幼年在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而后父亲追随着宠妃撒手而去,年幼的他便被祖母扶持着登上了皇位,还未曾来得及对生母尽孝,生母便也一命呜呼。
年仅八岁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帝王,却一直处处受制于四位辅政大臣,凡事不得做主,待好不容易想尽办法将鳌拜、索尼、遏必隆几人都弄死了罢,后宫里却还有一位女中豪杰皇祖母盯着,依旧处处受制。
在位这么些年,又是内忧外患不绝,更加令人无奈的是,除了以外,这天灾却也仿佛对他极为照顾,水灾、旱灾、雪灾等一系列天灾那是轮流来,多少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到一场地震,他却经历了好几次。
为此,外头还时常有那心怀不轨之人四处造谣,说他并非真命天子,说他鸠占鹊巢并非天命所归,因而才惹得上天发怒,时常降罪惩罚。
朝中的大臣自是学识出众见识丰富,自然不会相信这等迷信之说,奈何这世上更多的却还是平民百姓,平民百姓大多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懂得那么多的东西,遇到这些事往往都会朝鬼神之说上头去想,再加上有心人在旁蛊惑煽动,很容易就信了。
因而竟还真有不少人成了反清的乱党,每每发生天灾时,什么天地会、白莲教之类的都极其活跃,个个嘴里喊着反清复明,喊着驱逐鞑子拥护真龙归位以平息天怒。
康熙哪里能不气?可再气也没法子啊,只能更加励精图治罢了。
要说康熙最怕什么,指定是天灾无疑了。
然而很多时候越是怕什么却越是来什么。
今年刚入了冬,这天儿仿佛就比往常要更冷了不少,康熙这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还未来得及采取措施,这天半夜里暴风雪就来了。
康熙是被冻醒的,醒来刚好见到太监在往他屋子里添炭盆,见那太监的帽子上头积了不少雪,整个人还在冻得直哆嗦,康熙这心里顿时嘎噔一声,忙问道:“外头可是下大雪了?”
太监连连点头。
一时,康熙的睡意就彻底消散了,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斗篷披在身上,便去打开了窗户。
这窗户一开,顿时“呼呼”的一阵大风卷着雪就冲进来了,只冻得康熙猛地一哆嗦,努力睁大眼往外头瞧了一眼,乖乖,那雪已积得少说有一尺厚了!
“皇上,您快关了窗户吧,这天寒地冻的,保重龙体啊。”小太监苦着脸劝道。
康熙将窗户关上,却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只紧拧着眉头沉着脸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平民百姓的房子可不像皇宫这样结实,就是大风不曾卷走了屋顶,这雪积下来也足够压垮房子了,且平民百姓大多穷苦,这御寒的物资可不充足,再穷一点的人家甚至可能屋子都四面透风,说不准在睡梦中就要活活被冻死了!
想着,康熙猛地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速传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领侍卫内大臣、九门提督……前来觐见!”
林瑾瑶裹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外头有人不断在敲着铜锣,高呼“暴风雪来了”。
待翌日清早起来,才得知是康熙怕百姓们半夜里睡死了稀里糊涂就被掉下来的屋顶砸死或是冻死,因而便叫人打着马奔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将百姓们唤醒,还派了人四处帮忙清理积雪。
不过偌大的一个京城地界实在太大了,大半夜顶着暴风雪出行又实在艰难,因而还是有不少较远的地方未曾来得及照顾到,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就如康熙一早预料的那样,暴风雪卷走屋顶甚至压垮了房子,不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砸死砸伤或是冻死冻伤。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康熙反应及时,整个京城的伤亡和损失还不算太大。
不过除了京城,阜阳、宜都、嘉定、太湖等多个地方也都发生了雪灾、冻灾,而这些地方相较于京城而言,那可真就是损失惨重了,到处都有房屋被摧毁,百姓睡梦中被砸死冻死者无数,入目堪称满目疮痍。
康熙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只能立即大开国库拨银赈灾,百姓要吃要穿要住还要御寒,房屋也要重建,处处都要用钱,短短个把月,那国库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若非先前抄了甄家得了一大笔钱财,如今康熙只怕还真是有心无力,更得愁得寝食难安了。
然而就算国库还算充足,但眼见这银子跟流水似的往外流,康熙也还是不免忧心忡忡。
常言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手里没钱了,就是皇上也得发慌啊!
想到甄家抄出来的千万家财,再想想那些个尸位素餐纨绔成性奢靡无度的国之害虫,康熙这心里就不由得动了心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些人平日里不事生产,只仗着祖荫醉生梦死,还时常仗势欺人惹是生非甚至草菅人命,留着何用?那万贯家财都叫他们吃喝嫖赌去了,还不如拿来救助一下那些遭难的百姓。
不过康熙到底还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在意自个儿的名声,因而一时还有些犹豫,就怕让人说他残暴不仁。
然而这样的犹豫却在听闻南安郡王大摆筵席做寿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堂堂一国之君和后宫的妃嫔们都削减用度了,区区一个郡王竟还斥重金为自己做寿,大肆享乐,简直可恶!该死!
于是在翌日早朝上,康熙便哭起了穷,早已通过气的户部尚书立即站了出来,说当初皇上仁慈,曾特别准许家中艰难的大臣向国库借银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也都攒下了不少家底,是时候该还钱了。
一听这话,立即就有不少人火急火燎的跳出来反对了,其中大多还都是位高权重的,比如佟家,比如赫舍里家,比如纳兰家。
当年朝国库借银子,其实真正穷的官员借的反而不多,反倒是这些个望族,个个都借了不少,最少的起码也借了三四十万两,还不还得上且另说,关键在于,一下子要从自个儿的腰包里掏出这么大笔银子,换谁谁不心疼?当初借的时候他们就没打算还过,法不责众!
这些个名门望族个个门下都有不少依附的人,眼下他们一反对,整个朝堂一下子跪下去了大半。
冷眼瞧着这情形,康熙的脸都黑透了,又瞧了瞧自个儿的几个年长的已经入朝的儿子,沉声问道:“你们几个也说说,都怎么看,这笔账是要还是不要。”
兄弟几个一时皆沉默着,都瞧着太子,太子犹豫了一下,只得站了出来,说道:“儿臣以为,此事还是日后再议罢,眼下这突然之间就要拿出一大笔银子来,只怕也是不容易,不如慢慢来。”
太子哪里能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康熙的想法,然而他这时却不得不唱反调,谁叫他自个儿也借了六十万两银子呢!
当太子是那么好当的?别的阿哥成亲之后都能出宫开府,到时候光是底下门人每年三节两寿的孝敬就不少了,更别提别的一些灰色收入了,而他这个太子却是从出生起就住在宫里,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甚至因着他家皇阿玛偏疼他,很多东西他的都比皇上的好,屋子里的摆设样样都是珍品,库房里也塞得满满当当,旁人看着只羡慕他过得奢靡,谁又相信他这个堂堂储君根本就是个穷鬼?
那些东西再多再好又有什么用?也只能用,只能看,甚至是摔了都可以,就是不能拿出去卖了,东西再好也变成现银!他一家子都住在宫里,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又能从哪里去弄钱?也就是索额图能悄悄的接济接济他罢了,还有一些门人不算过分的孝敬。
手里没钱,又要用钱,还能怎么办?借国库呗。
于是一下子他就借了六十万两,虽说也只用了一小半,但若是真要还,他这个堂堂大清储君还真还不起,到时也只能跟人去借钱还债了,真要弄到那个地步,他这个太子的脸面可算是该丢尽了。
眼下除了劝他爹打消要债的想法,他还能怎么办?他也不想跟亲爹唱反调啊,还不都是穷给逼的!
太子心里的苦康熙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听到太子的话,大老爷他更加不高兴了,又瞧着旁的几个儿子。
被他瞧见的几个人都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装死。
这个时候就连大阿哥胤褆也没心思跟太子作对了,虽说他是没借钱,不过纳兰家借了一大笔啊,没见他亲舅舅还在那儿跪着呢?
其他几个阿哥也是跟大阿哥一样的情况,自个儿虽不曾负债,奈何外公、舅舅等人身上却背着债,他们哪里能说什么?
康熙气结,这时却见四爷站了出来,说道:“儿臣以为这钱该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这钱并非皇阿玛的私库里出的,而是国库的钱,国库里的钱都是百姓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眼下天灾降临,百姓伤亡惨重,又多少人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外面天寒地冻,暴风雪还在肆虐,或许时刻都会有百姓枉死,这些都是百姓们的救命钱,不论如何也该要!不论如何也该还!”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都哑了,不还钱不就成草菅人命了?这帽子扣得可就有些大了。
却见那佟国维冷笑一声,说道:“四阿哥真真是悲天悯人,只百姓的命是命,咱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一下子要咱们拿出那样一大笔银子,奴才家非得砸锅卖铁不可!届时奴才一家流落街头,还望四阿哥念着皇贵妃的份儿上,伸把手救济救济才是!”
四爷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倘若谁家真过不下去了,朝廷也不会看着不管,总归会给你扣饭吃的,佟大人不必担心自个儿会饿死或是冻死。”
偏康熙还赞同的直点头,“四阿哥所言甚是,到时若真有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朝廷一定会发放粮食衣物救助,朕保证。”
这下所有人都给噎住了。
这还叫他们如何哭穷?不能哭穷赖账,难不成要他们撒泼耍赖?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康熙就拍板钉钉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就由四阿哥全权负责罢。”说罢便散朝快步溜了。
满朝文武个个苦了脸,不少人瞧着四爷的眼神儿里还透着股讽刺。
叫你拍马屁!这下好了罢,领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到时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看你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林如海轻叹道:“你也太冲动了,这可是得罪死人的差事。”
四爷微微一笑,说道:“林大人不必担忧,将人都得罪光了,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林如海微一挑眉,瞧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
下朝之后,领了差事的四爷便行动起来了。
所有人都在瞧着他打算从何处下手,原以为十有会先挑那些个名门望族,也算是威慑一下底下的人,又或是从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开始,最难啃的骨头放在最后,不管如何先收回一笔钱来,好歹也能交个差。
却谁想这位爷出了宫竟就直奔宁荣街去了,先是进了宁府的大门,不足片刻便又出来了,又进了隔壁荣府的大门。
贾家早就连个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没了,还并不知晓晨间在早朝上发生的事,陡然听闻四阿哥驾临,老太太王氏等人皆惊了一下,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慌忙就叫下人搀扶着阖家上下一同去前头见礼了。
原本家里应当是男子主事,奈何贾政早死了,贾赦一家子也被逼得断绝关系分了宗,如今荣府的男主人就成了贾宝玉,可这贾宝玉是个什么德行,压根儿就不是能担事儿的人,一见着面容冷硬气势逼人的四爷,当场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无奈之下,只得辈分最高的贾母站了出来,略有些惶惶不安的问道:“不知四阿哥驾临所为何事?”
四爷坐在主位上,习惯性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不急不缓道:“如今全国多处地方都遭了宰,每日里花钱如流水,眼瞧着国库已是快坚持不住了,便只得请你们还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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