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遵见我有些难堪,率先言道:‘兀那壮士,暂且住手。老夫观瞧半晌,见你鞭法精绝,武艺超群,胆气豪壮,勇力过人,知非等闲之辈,岂能干此鸡鸣狗盗的下三滥勾当?其中必有隐情,尚望实言相告。’我身陷重围,难以脱身,萌生死志,精神便不再那么紧张,顿觉浑身轻松,朗声言道:‘败军之将,焉敢言勇!一着失算,满盘皆输。这才是大河过了千千万,小河边里把船翻。今夜难逃劫数,只怪自己流年不利,怨不得别人。上天有好生之得,某也不再做困兽犹斗,以免伤及无辜,毒害生灵。某即刻束手就缚,杀剐存留,悉听尊便,若皱一下眉头,便不算好汉。’说完,我便将九节软鞭丢在地上,伸出双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架势。纪遵道:‘看你是条汉子,不失江湖豪杰本色,可否报上名讳?’我回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成州鸡峰山张道岭麾下,姓徐名朗字元达,人称奎木狼的便是。’纪遵听了,便与苍髯客耳语几句,展颜笑道:‘原来是张教主手下悍将,老夫久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我那时年轻气盛,此话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一丝讥讽之意,岂肯受他奚落,当下便爆出粗口:‘别再猫戏耗子——虚情假意了。我今夜折在这里,以是命数。你也不要张狂,想我鸡峰山上下,强手如云,定会与你不死不休,完我心愿。’纪遵摇头叹息道:‘壮士你想错了。想我纪某人偌大年纪,平生走路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乃人尽皆知的好好先生,岂会眼睁睁害人性命?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张教主素无过节,何必结怨。只要你放下免死金牌,我就礼送你出城。今夜之事,纯属误会,权当没发生过,再也休要提起。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那好好先生果真是个人物,知机变,识大体,心胸宽广,处事有方,不愧为忠烈候的后人。得遇此人,乃是兄台的造化。”听到这里,许靖心痒难当,忍不住插了一句。
“纪遵的人品,的确令人钦敬。”奎木狼唏嘘几声,面现愧色道,“只怨我当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至今追悔莫及。”
“此话怎讲?”许靖问道。
“只怪我贪念太重,好不容易到手的宝物就此交还实在是心有不甘,一见形势有变,觉着有机可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假意说道:‘老先生雅量,令人佩服。在下本该束手就擒,任凭发落。但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身为江湖中人,崇尚一个信字。作为一名奉命行事的属下,今番盗宝失手,只要三寸气在,须的回山面见教主,告知原委,听凭处置,保全忠信之名。老先生若然放过在下,确有再造之恩。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您老的人品,毋容置疑,难保那些伤在我手的家兵私自寻仇,暗地里递我一刀,稀里糊涂做个冤死鬼。我虽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枉费了老先生一片好心,实在可惜,’纪遵道:‘依你之见呢?’我正色道:‘盗亦有道,既然失手,宝物自当交还,今后再不染指。叵耐此时此地的免死金牌,实为在下的护身符,只有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方可纳还。否则,就算拼个鱼死网破,舍弃性命不要,毁掉金牌,两败俱伤,亦无所谓。’
“纪遵略一沉吟,扫了苍髯客一眼,得其首肯,方才言道:‘老夫理解你此刻心情,就依你所言,倒也无妨。只是你说的安全地方,却待怎讲。’
“‘这也简单。’我故作轻松道,‘你只带上两三名随从,亲自送我出城,只要我觉得能全身而退,自会交还免死金牌。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此事才算一笔勾销。’
“纪遵道:‘说直白点,就是要挟持老夫作为人质?’我回道:‘人质一说,实不敢当。但意思也差不多,你肯允否?’纪遵与苍髯客耳语几句,傲然说道:‘老夫年逾六旬,大风大浪也经过几遭,这点胆色还是有的。老夫就再冒一次险,如你所愿,但愿届时不要食言。’我见机会难得,不再多言,忙从地上拣起软鞭,束在腰间,抢步上前,只手抓住纪遵右腕,与其并肩而行。经过苍髯客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话语:‘但愿你千万不要再干傻事。’虽然是极普通的一句话,可听在我耳中却犹如冰刀霜剑,浸人肌肤,令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不由得激零零打个冷战,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至今记忆犹新。”
“能有这种气势,绝非常人能够做到。如此看来,纪家亦是藏龙卧虎,不同寻常。兄台千万不可托大,以免再着道儿。有此强者在场,却是如何脱得险境?”许靖有些担忧地插了一句。
“脱身倒也容易。”奎木狼干咳几声,清清嗓子道,“众家兵见我拉着纪遵,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我与纪遵并肩而行,胆气陡长,目不斜视,旁若无人。那些家兵紧随身后,噤若寒蝉,整个纪家大院一片沉寂。出的大门,就见门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自是下人为家主准备的座驾。我打个呼哨,暗处幽灵般掠出三道身影,正是我的部从。我送个暗号,便陪纪遵上了马车。那三个部从与纪遵的三名护卫闪展腾挪,紧紧护住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口令,一车一马九人缓缓地朝城门口赶去。
“来到西城门,通上名号,那些把守城门的军卒见是纪家家主,不敢怠慢,急匆匆大开城门,恭恭敬敬礼送出城。行走约莫三里之许,便是赤峪山口,群峰耸立,地势险要,丘壑纵横,林木茂密,地旷人稀,就算此地设下伏兵,亦难困我,想要逃逸易如反掌。便喝止马车,放开纪遵,抱拳施礼道:‘老先生为放在下一条生路,致使担惊受怕,累受车马劳顿之苦,如此大恩大德,有若再造,无以言表。在下本该守约,交还金牌,就此辞别。不过——’说到这里,我故意煞住话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纪遵,看他如何反应。”
“难道兄台想要毁约,还是有有别的变故?”许靖不解地问道。
“然也!到手的鸭子焉能教它飞走,入口的肥肉岂肯轻易吐出?列位莫要心焦,听我慢慢道来。”奎木狼面现尴尬之色,浅笑道,“当下纪遵听了,双眉微蹙,问道:‘不过什么?’我一声坏笑,涎着脸说:‘临来之时,我对道祖发下誓愿,只要三寸气在,就要拿到免死金牌,亲手交与教主。今承您大恩,虽然全身而退,却是空手而归,在山寨颜面无存,遭人非议,冷嘲热讽,实是生不如死。您就大人大量,索性好人做到底,将金牌暂借在下,待张教主及山寨豪杰见识一番,我再觑个机会,完璧归赵如何?’纪遵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践约了?’见他如此淡定,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回道:‘不是在下刻意失信于您,实在是另有苦衷。’”
“事发突然,想必那好好先生心态再好,也要气个半死了。”许靖轻笑道。
“非也!”奎木狼道,“谁料纪遵也不着恼,云淡风轻地说:‘其实一块小小金牌,在我眼中也不值什么,奈其是先辈用性命所换,祖上留下遗训,此物一旦离开纪家,便有祸事发生,且屡屡应验。对于外人而言,免死金牌并非吉祥之物,奉劝你还是息了邪念,千万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不值也!’我又不傻,岂能信这危言耸听之辞,展颜笑道:‘既然于老先生无甚大碍,就不惧去触这个霉头,金牌今夜我是要定了。纵使将来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纪遵摇头叹气道:‘你这是霸王硬上弓,别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拿你没辙,但纪家传承数百年,亦是人才济济。想要夺回金牌,确是易如反掌。但愿你届时不要后悔。’我深施一礼道:‘在下行事自有忖度,无怨无悔,这个就不须老先生劳心了。今夜之恩,来日回报,就此别过,望您老多多保重。’说完,我便飞身跃下马车,带着随从,几个纵跃,融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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