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看着他这般肃穆紧绷,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心生了一点怯意,抱怨道:“自己人,有必要这么严肃吗?”
陆北的眼神一下子冷如刀锋,射出的光似是能把人盯死在地上:“上了战场,敌人会当你是自己人吗?还是你觉得战场是儿戏?”
林梦被盯得遍体生寒,她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这么认为,但她嘴皮动了几下,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她忽然想起她爹死的时候,以及和她爹一起的叔叔伯伯,他们都是村里身手最矫健、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但对上那些马匪,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她连她爹都比不过,她看到大刀心里就畏惧,她这个样子居然也想去杀敌?心里那道由自信或者说是自大构筑成的城墙轰地一声坍塌,她崩溃地哭了起来,“我想报仇,我真的好想去报仇啊!”
陆北半点同情都没有,他冷笑着道:“你想死,现在就可以自己上山送死,别连累了我的士兵就好。”
林梦长得确实挺漂亮,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皮肤白白的,嘴巴粉粉的,不像是猎人的女儿,反倒像是小家碧玉出身,但崩溃哭起来的样子也美不到哪里去。
杜峥对漂亮女人有幻想,看着她这样,莫名就祛魅了。心想,女人漂亮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性要稳,性格要坚韧,别自己主动寻的不痛快,最后自己又委屈地哭起来了,烦。
罗老过来把林梦带走了,他语重心长地道:“梦丫头,不止是你一个人想报仇,我们都想报仇,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四个字他特意放慢语调强调了一下,不仅是提醒林梦对自己能力的认识,也是提醒她对自己身份的认识。
他曾经也是有女儿有孙女的人,如何看不出来林梦对陆北起了点小女儿家家的心思,不然呐,为什么这几天时不时就到陆北的住处附近溜达?这是想引起注意。
但人家陆大人这么年少就当了将领,领了一支军队,很可能家世惊人,再看军队纪律严明,战士一个个英姿焕发,表明他能力突出。又有家世又有能力,哦,还长得格外俊俏,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神仙似的,这样的人岂是他们这些小百姓能肖想的?
他看林梦像是听懂了,脸色蓦地僵硬,抽泣都忘了,语气温和了点,添了句:“陆大人都部署好了,咱就别去添乱了。”
不添乱有时候就是出力了。
是夜,西北风呼啸地刮着,陆北站在列好队的战士面前:“杀光了敌人,你们就能活着回家,就能同亲人团聚,同亲人共享富贵。”
扫视着战士因这一句话眼睛燃起熊熊烈火,他简短道:“出发。”
山上军工坊,最高负责人临睡前带着队伍巡逻了一遍,除了风大,衬得山林比往常更安谧更危险之外,没发现任何异常,就回了住所。
但他并没有马上睡下,不知为何,他今晚有点心慌,心慌得他先前忍不住亲自带队去巡逻了。
兴许是风大的缘故,他这般想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这并不是多好的酒,连清酒都不是,只是寻常的浊酒,但他依然喝得异常珍惜。只因为这是前些日子世子送过来的,说是父亲给他准备的,提前祝他生辰快乐。
二王爷,他的父亲;世子,他的弟弟,异母弟弟。
他的母亲是外族女,身份低微,被商贩卖到了中原,却不经意间得了王爷的青睐,进了王府,当了王府的歌妓。后来,生下了他,但生他的时身子伤到了,没出一年人撒手去了。
他是乳母带大的,王妃厌恶他,从来没给过他好脸,物质上也苛待他,吃不饱穿不暖的,病了也不给请大夫。如不是王爷后来有所觉,罚了王妃一顿,并让他和乳母搬到了他隔壁的院子里住,他长不到这么大。
他的眼睛遗传了母亲,颜色很浅,细看会有一点点金绿色,因此,从小遭受了许多异样的眼光,但王爷却从来没有嫌弃过,还安慰他说很特别,强者总是特别的,他应该欢喜才对。
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父亲了,他很高兴成为王爷的儿子,即便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称呼对方为父亲,即便没有几个人知道王爷有他这么一个外族混血儿子。
王爷亲自给他启蒙,教他写字认字,给他请武师傅,把他培养成他能文会武的人。每年他过生辰,虽然没有办宴,但一定会送礼物,礼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贵重的宝刀,也有街上几文钱买的泥人,甚至是一节奇奇怪怪的树枝。
他妥妥都很喜欢,一直小心地珍藏着。
这些东西代表着他在世界上不是伶仃一人,有人在记着他,他是被人爱着的。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他梁梧心甘情愿地成为为王爷最得力的手下,为他杀人,为他铲除异己,为他走遍大江南北,找到了这么一座铁矿,又为他建起了军工坊,并成为军工坊的守护者,成天生活在荒芜不见人烟的地方。
随便是什么事,只要王爷想,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去执行。
王爷是最好的父亲,他理应成为他最好的儿子,如此,才般配。也因为他是王爷最好的儿子,最特别的儿子,所以,他不会去嫉妒王爷其他儿子,其他能光明正大喊他父亲的儿子,哪怕是世子。
酒杯不大,就算梁梧喝得再珍惜,一杯酒也很快见了底,很莫名的,只要想到这是王爷特意给他买的酒,心中的不安就少了许多。
他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称心的奴才帮王爷处理烦心事,王爷会不会因此时常惦记着他?如此想着,梁梧又奢侈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杯酒下肚,他心满意足地脱了外衫躺下,酒劲上涌,怒号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悦耳起来,他很快地进入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喊走水了,他一下子惊醒,意识迅速回笼,连外衫都没披,快步走出了屋子。
外面浓烟滚滚,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噬的大火以恐怖的速度从西北两边蔓延过来。这个火势,用水救火不现实,挖防火沟也来不及,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也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为什么会突然起火,他当机立断地指挥道:“护着工匠,即刻往东南边撤。”
矿洞里寸草不生,火再大也无法烧透;军工坊里打造出的兵器世子带走了一小批,剩下的保存在地洞里,地洞隔火,火最多损坏一部分,损坏不了全部。只要人在,根基就在。
“是。”
火光冲天,烟雾太浓,眼睛都熏得睁不开,即便防卫军平时训练有素,这时也不免慌了手脚,近千人的营地乱成一团。
第一批人终于组织起来撤退了,刚走出火圈,想松一口气,铺天盖地的箭矢突然从左右前三面射了过来,数不清的人惨叫着倒地。
有幸躲过箭雨的,慌不择路地往回逃,然后和急着撤退的士兵相撞在一起,乱了好不容易组织好的队伍阵脚,也拖延了撤退的速度。
火追过来了,走在末尾的人瞬间成为火人,火人哀嚎着到处乱窜,点燃了周围的树木,又加剧了火势。
于是,又许多人没命地往前逃,逃着逃着就成为了早已在东南面埋伏许久的剿匪军的刀下魂,箭下魂。
天地间,一下子只剩下了一声比一声更惨烈的哀嚎声,毛骨悚然,仿若地狱。
梁梧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是敌袭,不要慌,从容应敌,可惜没人听得到,听得到的人心脏被恐惧占满也压根听不进去,手里的大刀乱舞着,甭管对准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绝望这种陌生的情绪一下子袭击了梁梧,并死死地缠紧他,他机械地挥着刀,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向他冲过来的手下。
到此为止了吗?他想,想见见二王爷,他的父亲,一眼就好,只要一眼,他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陆北俨然杀到他了身边,“可以,去地狱里见。”我保证送你们父子俩去地狱里相见。
话落,他的刀也跟着落下,快得掠起的冷光如一道闪电,血延缓了一秒钟,从梁梧的脖子里喷出,他无意识地捂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陆北,说出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三个字,容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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